別人傳來這三幅畫作,水墨輕描淡寫,文字少許點綴,令我想起了豐子愷的許多作品。文宣可以只是表達資訊的社會性作品,但也能夠兼具藝術性。我相信,有美感的作品,會有更為打動人心的力量。
許多人談起豐子愷,都只想及他隱士似不問世事的形象,那些充滿童真、純樸的散文和畫作,因為這些都是他最好的,能流傳後世的一面。
其實,豐子愷活在中共政權統治的後半生,又豈是如此超然物外?尤其是到那個人人必得歌頌黨,藝術家必得自我批判的年代,豐子愷晚年過得相當悲哀。
也因此,他曾經「被自我批判」:「我確信,在黨的領導之下,在群眾的監督之下,我認真學習,必能改正過去一切錯誤思想,而成為一個能為人民服務的文藝工作者」。
共黨和文藝,專制與自由,歷史告訴了我們兩者的矛盾、衝突。豐子愷備受批鬥、迫害,甚至失去語言能力,癌症之下離開人世。如今遙想斯人生命之曲折起伏,再看這三幅畫作,更是感慨。
葉偉青「香港重機」系列,以香港本土元素為體,機械為用,像這隻香港社運量產型的「鶳」形態三(尚有其他六個形態,可見香港重機FB),型到核爆。
若從中國典籍考據,「鶳」出自宋代李石《續博物志》一條:「條支國臨西海,出師子大雀。」即「師子」乃大雀之名,後作「鶳」。又,郭義恭《廣志》 曰:「大雀頸及身膺,蹄都似橐駝,舉頭高八九尺,張翅丈餘。食大麥,其卵如甕,今之駝鳥也。漢元帝時,有大鳥如馬駒,時人謂之爰居。」以為「鶳」是鴕鳥,可備一說。
其實「鶳」字如渡渡鳥,絕種已久,本無人知其原貌。這種作古的洪荒巨獸,卻被香港人再次目擊了牠的存在,實為這次社運中將既有字詞重新賦予積極意義的「光復精神」。像李小龍說Be Water,港人社運詮釋,又豈是原意所及?
葉偉青言:「沒有無緣無故的恨⋯⋯不幸地正由黑警有差別執法引發量產中。」「鶳」無論形態變化如何萬千,都不離「大而兇猛」。葉偉青取其神而繪其形,一股以武制暴的浩然正氣,油然而生。
林鄭對著香港市民招手,貌似和平、理性、非暴力,說要和大家真誠對話。
但中間隔著她的傀儡,那招手的姿態,其實是在操縱木偶,那個邪惡之平庸荷槍實彈威嚇我們,用腳踢開真正理性的人。
儘管軟硬兼施,我們仍然站著,那三個義士之後,那畫作之外的世界,將有無數香港人在他們身後,站著。
InkSundae自香港6月社運起,即有繪製很多畫作,幅幅精彩,難以盡述。這幅畫作一目了然,又有多重的社會含義,一針見血地刺出當權者的荒謬,是我最喜歡的作品。
虎求百獸百食之,得狐。狐曰:「子無敢食我也。天帝使長百獸,今子食我,是逆天帝命也。子以我為不信,吾為字先行,子隨我後,觀百獸之見我而敢不走乎!」虎以為然,故遂與之行,獸見之皆走。虎不知獸為己而走也,以為畏狐也。 — — 《戰國策‧楚冊一》
Cuson早已不用介紹了,他這張刻劃「我支持警察,我可以斬人了」,齜牙咧嘴的奸笑,充分地呈現人性之惡。看到此情此景,我們都會忍不住問,為什麼香港竟然出現這種壞人?或許我們不該對人性善良有過高的期待,這也是人類社會改革以來,以法止惡的必要。
可惜,當執法者放任惡魔行兇,當警察只是有牌的黑社會,那種醜陋,像潘朵拉的盒子(Pandora’s box),一旦打開,那些流瀉滿地的血,已經回不去了。
「去人性化」(Dehumanization)的可怕,拙文〈由曱甴到Yellow Object:誰在養大「獅鳥」這頭巨獸?〉已略有提及,在此不再重複。
Toballkidrawing畫風帶有幾分繪本的童真,用色鮮明,相對大多其他強調灰暗、醜陋血腥的文宣,給了我幾分正能量。
畢竟,在一切資訊如此絕望,無恥的當權者吐出這麼多語言偽術,令人不欲再看,甚至精神陷於崩潰邊緣之時,我喜歡看到這種風格的作品。
許多人都說,死亡並不是最恐怖,最可怕的是我們目睹太多,終究習慣了死亡。心靈為了自我保護,面對外界的事情漸漸不那麼敏銳,甚至麻木,其實很難避免。
藝術,卻具有以不同角度思辨事物的可能,透過創作者的雙眼,我們得以賦予事物全新的意義。逝者漸漸消失的身影,其實是把生命灌注在牆壁的文字。那支筆恰好停在「念」之一字,既是人類對抗極權政府的「信念」,也是寄語香港人的「念念不忘,必有迴響」。
牆壁或可掩去,文句也許刮掉,但藝術家卻能捕捉到那一刻的永恆,把其化為圖像,讓我們不再冷感、頹喪,重拾信念,發出「五大訴求,缺一不可」的迴響。
這張在網路流傳的畫作,不算得精緻,但對我這種經常流連LIHKG的人,特別有共鳴。昔年上高登怕被人笑「毒撚」,以前上連登怕被人笑「兒登」,這個三月以來,連登巴絲打卻出乎意料之外,形象180度轉變,成為了是次社運的重要平台。
在無數討論的文宣、行動Post,連登狗、連登豬總會穿插其中。這些「賤到出汁」而又入形入格的動態符號,令嚴肅的對話多了半分輕鬆,能夠讓人在此際一笑,已經是功德無量。設計連登狗、連登豬的人,請受我一拜。
harcourtromanticist所繪的《兄弟爬山》(Our Vantage),連《蘋果日報》9月20號「自由之夏」特刊,都將這幅畫作放在前三頁,可見它有多麼廣受歡迎。
相信略微對名畫有些涉獵,都會知道《兄弟爬山》明顯是參考、致敬德拉克洛瓦的《自由領導人民》(La Liberté guidant le peuple)。1830年,法國浪漫主義畫家歐仁·德拉克洛瓦(Eugène Delacroix)為紀念同年法國七月革命的作品,象徵自由、平等、博愛之精神。
法國七月革命是什麼?1830年法國國王查理十世頒布聖克盧法令(Ordinances of St. Cloud)的惡法,觸發了法國人對王室專制統治累積已久的不滿,在7月27至29連續三日勇武抗爭,最終令查理十世下台。
《兄弟爬山》相比《自由領導人民》滿地屍骸,更強調彼此互相協助,攜手共抗強權的團結。我相信,這是香港人的We-Connect,這種香港人的身分認同,終有一日,必能令那面光復香港,時代革命的旗幟,遍佈全港。
本文獲作者授權轉載 : 德尼思化 - 戈登探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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